《银钥匙》翻译节选 洛夫克夫特

2019-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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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星球
在他三十岁那年,伦道夫•卡特遗失了他穿越梦境之门的钥匙。在这之前,作为他平淡无奇的生活的一种补偿,他曾每晚漫步在某些奇怪、古老而且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城市里;游荡在某些位于以太之海彼岸、可爱而又不可思议的花园中。但是,年龄的增长让他变得木讷——他能感觉到这种惬意的自由一直在悄悄地溜走,直到最后,他被完全关在了门外,再也不能驾驶着他的桨帆船航行在奥卡诺兹河上,经过索兰镀金的尖塔森林了;也无法驱策着自己的大象商队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肯德那弥漫着芳香的丛林里,看着某些装饰着象牙色柱子、早已被人遗忘的宫殿可爱地长眠在月光中。

他曾读过许多诸如此类的东西,也与许许多多的人谈论过这些事情。好心的哲人们让他多留心关注这些事物之间的逻辑联系;分析是哪些过程塑造雕琢出了他的念头与幻想。如此一来,奇妙便消逝了,而他也渐渐忘记一切生活不过只是存在于脑海里的一系列图像的集合而已——就这些图像来说,那些来自于真实事物的情境与那些源自内在梦境里的图景之间没有任何的区别;更加没有道理认为其中的一些会比另一些来得更有价值。可是,常识再三向他灌输一种对于那些可触知的、实际存在的事物的盲目崇拜;甚至使得他暗暗地为自己沉溺在这些幻想里感到羞耻。那些聪明人也告诫过他,说他脑海里那些天真的妄想全是疯狂而又孩子气的。卡特相信这些话,因为它们看起来的确如此;但他却忘记现实里行为同样也是疯狂而又孩子气的,甚至还有些荒诞而愚蠢——因为即便这个盲目痴愚的宇宙正漫无目的却又坚定无情地运行在它那由虚无衍生出万事万物,然后又由万事万物再度回到虚无的轨道上;即便它既不知道也不会注意到在那无尽的黑暗虚无里会偶尔闪现出一丝由希望或者因心智存在放射出的微渺光芒,但这些生活在现实里的人们却依旧坚持幻想一切都应该是充满了目的与意义的。

他们将他束缚在这些事物上,然后开始解释那些东西的运作方式,直到这世界上不再剩下任何神秘可言。他开始抱怨,并且渴望逃回那些朦胧模糊的世界里——只有在那里,才有奇妙的魔法能将他脑海里所有那些生动鲜明的细琐片段与他思想所建立的那些让他珍视的事物联系整合成一幅幅令人窒息地期待、同时又愉悦得令人无法遏制的美妙图景。可每当此时,那些聪明人就会将他的注意力转向那些新发现的科学奇观,嘱咐他去寻找那些位于原子混沌里的奇迹、或是那些隐藏在天空世界里的秘密。而当他无法从这些已知的、可测量的法则中发现任何乐趣时,他们却说他缺乏想象力,而且表现得极不不成熟——仅仅因为他更喜好那些存在于梦境里的虚影,而非这些关于我们的自然世界的奇想。

所以,卡特努力试着去做那些其他人都会去做的事情,并且假装那些普通的事务与俗世的情感要比那些由珍稀精妙的灵魂所产生的狂想来得更加重要。不过,当他们告诉他一只待宰的猪或一个患有胃病的农夫所感受到的肉体上的疼痛,远比那个他依稀记得的、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纳拉斯城以及城内数百座雕饰大门与玉髓[注]穹顶所展现的无双美丽来得更加重要时,他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异议。甚至,在他们的指导下,他认真地培养发展出了一种怜悯之情与悲剧意识。

[注:一种质感像玉的变种石英。通常有淡蓝白、灰、黄、褐色、鲜红或褐红。常作为一些价位较低的手串制品的原料。]

虽然如此,偶尔,他仍会忍不住会去想人类的渴望是多么的肤浅、浮躁而又毫无意义;而相较于那些我们自称拥有的狂妄理想来说,我们的真正的动力又是何等的空虚。每每这时,他就会将这一切诉诸于一个文雅的微笑——就是那种他们教他用来对付那些夸张而又矫造的梦境的笑容。因为在他看来我们世界里的日常生活和那些梦境完全一样,一样地荒诞与造作,而且完全不值得去敬重。因为它们不仅缺乏美,而且它们还愚蠢地不愿承认自己毫无动机和目的。就这样,他成了一个幽默作家,因为虽然在这个宇宙里既没有任何目的,又缺少任何一致或矛盾的真正标准,可他还没有发现连幽默本身也是空虚的。

在他刚被束缚住的那些天,凭借着对于他祖先那幼稚的信赖,他转而试图喜欢上那些文雅温和的教会信仰,因为这些伸展开去的神秘大道曾许诺他能逃避那俗世的生活。但只有当他接近这一切时,他才留意到那些空洞的妄想和美丽、那些陈腐乏味的平庸、那些看似智慧的庄重以及那些所谓的坚实真理——他看到这些令人发笑的主张让人厌烦地支配着它的大多数传道者的言行;他感到这里面满是笨拙和不雅——虽然它原本应该充满活力——那就好比是一个原始物种面对未知时恣意生长的恐惧和猜疑。而当卡特看到那些故作严肃的人们努力试图将那些古老的神话——那些每字每句都与他们狂妄自大的科学[注]相抵触的神话——赶出这俗世的真实时,他感到了厌烦。这种不合时宜的严肃抹杀掉了他仅存的最后一丝依赖——那些打扮成飘渺奇想的古老教条原本至少可以为他提供一些洪亮的仪式和感情上的出口。

[注:] 此处原文为science,根据上下文来说,似乎本应该是指宗教

但是,当他开始学习那些已经抛弃掉古老神话的人们时,卡特意识到这些人甚至要比那些紧抱神话不放的愚民更加丑恶。他们不知道美的本质在于和谐;也不知道在一个漫无目的宇宙里,生命的美好本没有任何标准可言——除非那种美好能与那些之前经历过的,将我们我们这颗小行星与其他混沌区分开来的梦境与感觉协调一致。他们看不到善良与邪恶、美丽与丑陋只不过是由不同观念结出的,只具修饰意义的果实而已——这些词句唯一的价值在于它们联系着那些引发我们祖先思考和感受的事物;甚至对于每个族群每种文化来说,在这些问题的琐碎细节上也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相反,他们要么完全否定这一切,要么将这一切看成是那些与生俱来的、模糊本能——那种他们与农夫、与野兽一同享有的生物本能;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在痛苦、丑恶和矛盾中继续令人厌恶地拖延下去,同时还能让自己满怀一种荒谬的自豪,认为自己逃离了某些不洁的事物,可事实上这些事物绝不会比那些仍掌控着他们的东西更加不洁。他们用对错误神明们的恐惧与盲目虔诚换来了放纵和无人管束的混乱行为。

对于这些现代的自由,卡特大多浅尝辄止;因为它们的肮脏与廉价让一个仅仅只热爱美的灵魂感到嫌恶。然而他的理由却为那些浅薄脆弱的道理所抵触,因为它们的拥护者一直都依靠着这些肤浅的道理,以及一份从那些被他们抛弃的偶像那里所剥离出的神圣意义来粉饰他们自身的动物冲动。他看见他们中的大部分,和那些他们所鄙弃的神职者一样,无法摆脱同一个错觉——他们同样认为生活,除开那些人们所梦到东西之外,是暗含着某种意义的;同样,他们也无法放下那些不属于美的、有关伦理与责任的幼稚概念,甚至当这个世界借由所有他们得到的科学发现向世人尖叫着它既没有意识,也客观地不具备任何道德情感时,他们仍拘泥于这些观念之中。依靠执迷和扭曲那些有关公正、自由、前后一致等等先入为主的错误信仰,他们抛弃了那些过去的传说与学识,抛弃了那些过去的信仰与道途;却从未停下来反思那些学识与道途正是他们当下思想与判断的唯一缔造者,也正是他们在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宇宙、一个没有任何固定目的或是任何稳定而又可供参考的观点的世界中的唯一标准与指导。失去了这些人为的规定,他们的生活逐渐开始缺乏方向与生动的乐趣;直到最后他们只能努力让自己沉溺在对于那些忙乱与所谓的价值、那些喧嚣和兴奋、以及那些野蛮的炫耀和动物感官的倦怠中。当这些东西变得乏味,变得令人失望或是经历过某些情绪剧变后变得令人作呕时,他们转而开始冷嘲热讽、制造苦难、挑剔社会秩序的毛病。他们从未能认识到自己那毫无理性的本性就如同他们先祖的神明一样易变,一样充满矛盾。他们也从未能意识到此刻的满足就是下一刻的灾祸。平静与延续不变的美仅仅只存在于梦境之中,可当这个世界在它对真实的盲崇中抛弃了童年与天真所蕴含的秘密时,也一同抛弃了这一丝安慰。

在这空虚与纷乱的混沌中,卡特努力试着如同一个有着敏锐思想与优秀血统的人那样生活着。随着他的梦境在年岁的嘲弄中逐渐黯淡褪色,他开始无法再相信任何事情,但对于和谐的热爱使得他依旧保持着与自己血统和地位相称的风度。他木然地走过满是行人的城市,发出一声声叹息,因为没有什么图景看起来是完全真实的;因为那金黄阳光洒在高高屋顶上的每道闪光,那投向夜幕里华灯初上的雕栏广场的每一瞥都仅仅只能让他再度回忆起那些曾经有过的梦境,仅仅只能让他思念那片他再也不知道如何去寻回的奇幻之地。旅行就像是个笑话;甚至就连第一次世界大战也几乎未能波及到他,虽然在一开始他还是加入了法国外籍兵团。有那么一会儿,他找到了朋友,但很快又对他们表现出的粗糙情感,以及他们所拥有的那些世俗而又千篇一律的想象感到腻烦。当所有的亲戚开始有意疏远,不再联系他时,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模糊的欣慰,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他的精神生活。只有他的祖父和叔父克里斯多夫能够理解这一切,但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译者:竹子)
 
201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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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想起了這個視頻,如果你好奇的話可以看看。
我很有共感,無論是他感到的迷茫還是他感受到自己的感受性隨時間在削弱,通往夢想的鑰匙漸漸遺失。
有時候我覺得人與社會之關係,常常為“失不同”之間的關係,“不同”如果不衰弱,進入社會就越難。“失不同”要失去很多,藝術性,同理心,感受性,毫無理由的愛和信任之類等等很多很多。失去這些進入社會卻又發現得到的並非自己想要,金錢和認可不能使你滿足。最終又重拾起過去丟棄的一切,卻發現也許是對這些舊藝術的愛好已經丟失,已經難以找回,用這些難以像過去一樣取樂自己,從而再也找不回以前的快樂。
然後就像毒品一樣依賴於家庭的愛和性,說著家庭是生存的基礎,愛的源泉,這麼說著放棄了思考,委身於平庸,比以前甚至拋棄了更多能夠自我取悅之物。
也許這就是生物性,我們的肉體注定的,我們注定回歸於平庸,無論我們創就怎樣的偉業,最終我們的職能也只是生個孩子,我們只是一個生殖器,一個對於能進入一個擁有被社會認可的美麗臉龐的杯狀生殖器,並被其允許在內部釋放出sperm,產下孩子,然後就能感到終身幸福和滿足的,並且還在終身嘗試透著在更多生殖器中釋放sperm的生殖器。
I hate it.
所以我不想成為擁有那樣的虛無而弱智眼神的人,起碼曾經是。
但是隨著年紀成長,人真的會越來越弱智,會記不清東西,說不出話,味蕾會遲鈍,性癖會偏移。
最終我也成了一個普通人,一個追求著另一個生殖器的人。
也許在某個夏夜中,我才能在夢中偶爾撿到那把銀鑰匙,迫不及待地打開那扇門,重新體會到那種單純的愛和快樂,然後在夢醒之前把它遺失在一個更為偏僻的地方。
 
2019-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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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都是镰刀锤头的模样,不准返魅😡,向不可知论抗议
 
2019-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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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想起了這個視頻,如果你好奇的話可以看看。
我很有共感,無論是他感到的迷茫還是他感受到自己的感受性隨時間在削弱,通往夢想的鑰匙漸漸遺失。
有時候我覺得人與社會之關係,常常為“失不同”之間的關係,“不同”如果不衰弱,進入社會就越難。“失不同”要失去很多,藝術性,同理心,感受性,毫無理由的愛和信任之類等等很多很多。失去這些進入社會卻又發現得到的並非自己想要,金錢和認可不能使你滿足。最終又重拾起過去丟棄的一切,卻發現也許是對這些舊藝術的愛好已經丟失,已經難以找回,用這些難以像過去一樣取樂自己,從而再也找不回以前的快樂。
然後就像毒品一樣依賴於家庭的愛和性,說著家庭是生存的基礎,愛的源泉,這麼說著放棄了思考,委身於平庸,比以前甚至拋棄了更多能夠自我取悅之物。
也許這就是生物性,我們的肉體注定的,我們注定回歸於平庸,無論我們創就怎樣的偉業,最終我們的職能也只是生個孩子,我們只是一個生殖器,一個對於能進入一個擁有被社會認可的美麗臉龐的杯狀生殖器,並被其允許在內部釋放出sperm,產下孩子,然後就能感到終身幸福和滿足的,並且還在終身嘗試透著在更多生殖器中釋放sperm的生殖器。
I hate it.
所以我不想成為擁有那樣的虛無而弱智眼神的人,起碼曾經是。
但是隨著年紀成長,人真的會越來越弱智,會記不清東西,說不出話,味蕾會遲鈍,性癖會偏移。
最終我也成了一個普通人,一個追求著另一個生殖器的人。
也許在某個夏夜中,我才能在夢中偶爾撿到那把銀鑰匙,迫不及待地打開那扇門,重新體會到那種單純的愛和快樂,然後在夢醒之前把它遺失在一個更為偏僻的地方。
不间断的追逐梦想,保留本真,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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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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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江座
我依然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看到众多动漫时的感受,也记得在更久远的时光中,小小的自己在全心投入地看完一本小说后回到现实所产生的虚无感觉;睡前闭着眼睛,望着想象中的天花板就好似身处空无一物而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眼皮上向我飞来的无穷无尽的五颜六色的光芒。
现在我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我能抛弃这一切,忘记掉自己是何人,在我童年的房间里,我相信自己能够找回曾经的一切。我希望有一天能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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