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
原创 飞白
风很大，裹挟着夜的黑，看不清雪的形状。树隐藏在这一片苍茫后，艰难的从被雪填满的空气中伸出依旧苍翠的叶来。五月来此的鸟群，早收到讯息，在生命已减退的江水中扑腾了几下，携两翅被鱼虾养丰的羽，去了皖南更南。
那是我最初的印象，有一个人，从坝上回来，黑夜是他唯一的颜色，无数的雪在风中打出一个模糊的人形，他桎梏在稀薄中，两手死死攥住着的网，是他赖以在人海中生活的尾。我坐在隔绝了风雪的屋内，看他在风压下狰狞的脸。夜像墨一样填满了所有的空隙，连风中的雪也失去了苍白的颜色，在这浓墨中，却凭空陡现一双被冻的赤红的手，去抓在网眼里挺直了身子的江鱼。巷子尽头的街道，一辆车轰鸣着过去了，车前灯勉强照亮了鱼和人，鱼的鳞片颗颗闪着光泽，嘴角被鱼钩夸张着扯破了，人，照亮了还只是个黑色的人形，没有能记住的眼睛，就只剩千篇一律的枯燥单调。人，还只是黑色的人形，银色的鱼被手举起，塞进那个模糊人形黑色的棉制壳子里，在风把渔网吹走前，他收起了尾，裹成一团，背过身熔进黑里去了。
我透过玻璃看向那一片夜色，身后是唇齿咀嚼鱼肉和碗筷碰撞的交响，火锅发出的热气聚拢在房间上空，是不会落雨的云，沸水中骨肉化作靡靡。家人有着家人应有的脸，一张应该被家人记住的家人的眼睛，我至今都不明白何为记忆，但我在那一刻知道了什么不是记忆，是在那样的黑夜里，树无法恣意伸出手臂，呼吸凝滞，将人强行打作黑色的人形，如此的风雪中，永远不属于某个群体的瞬息的，永远游离在一团暖光之外的，将没有资格被称作记忆。
那天祖父用汤勺喂了我一口温热的酒，白铁撬开紧闭的唇齿，送来液体。谷物精气在舌尖流淌，那是风和太阳共同作用的滋味，进了喉咙，却只有辛辣和恶心。我在那一刻，想起被塞进那个人形怀里的死鱼，苍白的富有光泽的鳞片，鱼嘴被鱼钩拉扯的近乎撕裂，下颌夸张着张大着，那时我想，可惜鱼是没有嘴的，纵使他能思考，死亡后的第七秒，鱼的灵魂也忘记了何为痛苦。我想，那个被细密的网捕获的鱼是因为赤裸在风雪里，还是因为被抓在手里才被我如此记忆。所以吞下酒时，有一股热流顺着食道来到胃里，像燃烧着的滚石碾过人群，在血肉中留下烧灼后的痕迹，我痛苦的干呕，酒味顺着烧灼的痕迹再次冲上鼻腔，我想起文学理论中符号化的意思，在一个广大神秘的世界中，一切都隐藏着联系。我想起博尔赫斯抛下硬币的预言，一枚象征人生的物件在海洋深处无底线的沉没，永远栖身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所以他成为了在废旧诗国的盲眼诗人，我想起亚洲铜，被海子赋予月亮的光泽，在祖先的锣鼓声中成为永不熄灭的心脏。我想起死鱼，大张着嘴，夸张的下颌和我此时一样，只是人可能一辈子都察觉不出自己被困在细密的网眼里，但与嘴唇被洞穿相当的痛苦在一生中可能处处都是。
那时我明白，记忆不是什么存放在你城堡里的城堡，而是一条无视时空的小径，在你愿意去回想时，跨过春秋岁月，跨过藩篱桎梏。只要你愿意，现实的船只可以时刻倾翻，舱里装满代表苦涩或者欢愉的黏着海水，你站在甲板抬头望去，深渊和天空一样高远，在将近窒息的瞬息，看见远在船之后的月亮，早已隐在无限远的天幕里了。记忆永远不是单向的梦境，因为在虚幻的梦里，你能有自主的权力，生死，苦乐都像你在亲身经历，真正真实的回忆，是一场对你现在的生活展开的屠杀，在那一段从回忆到而今的时光中，遗忘和暗示就开始追逐你自己的影子，直到你愿意驻足回望，在甲板上抬头看向与天空同样深远的渊地，回忆像泛滥的江水一样冲烂所有的耐心与坚定，遗忘持着长矛穿过你的心脏，像摩西劈开海洋一样，暗示如藤曼生长，你最终在回忆里扭曲成风雪中无法呼吸的树。
烈酒在生长，遗忘在侵袭，西方的天空有粉色的月亮割出云与云的间隙。那之后，我常回坝上，一年年里，俯在浮雕上方的栏杆上，等候着身后的巷口，青石，梧桐，在一次次碎裂后组合成辉煌的玻璃，清澈的街道和晴朗的早晨。我想起千只鹤，少女衣服上翻飞的花绣和纠结的世人，被无数个世家珍视的茶碗终于因为一个被记忆所折磨的太深的人而摔碎，迷离的暮色中，我也开始焚烧旧日的诗稿，放飞曾经鲜亮的灵魂。
也许，没有什么是一定的事物，那个无法呼吸的风雪夜，认识到回忆一定是痛苦的事实，我坦然开启了一场面向我无数个未来的屠杀，早在多年前就让遗忘华丽的穿过我的胸膛，我得以向所有人炫耀，把遗忘的矛尖指向背后来犯之敌，把暗示当作勋章刻印在皮骨上。我迷恋江水，迷恋他化作雨化作云，迷恋他滔滔来犯，在俗人眼中，从未变过，我迷恋的，是我未了解的，亲自赋予他的恒古的意义。
江鱼挣扎在暗示和遗忘编成的网里，等待记忆再一次重新开始生长
原创 飞白
风很大，裹挟着夜的黑，看不清雪的形状。树隐藏在这一片苍茫后，艰难的从被雪填满的空气中伸出依旧苍翠的叶来。五月来此的鸟群，早收到讯息，在生命已减退的江水中扑腾了几下，携两翅被鱼虾养丰的羽，去了皖南更南。
那是我最初的印象，有一个人，从坝上回来，黑夜是他唯一的颜色，无数的雪在风中打出一个模糊的人形，他桎梏在稀薄中，两手死死攥住着的网，是他赖以在人海中生活的尾。我坐在隔绝了风雪的屋内，看他在风压下狰狞的脸。夜像墨一样填满了所有的空隙，连风中的雪也失去了苍白的颜色，在这浓墨中，却凭空陡现一双被冻的赤红的手，去抓在网眼里挺直了身子的江鱼。巷子尽头的街道，一辆车轰鸣着过去了，车前灯勉强照亮了鱼和人，鱼的鳞片颗颗闪着光泽，嘴角被鱼钩夸张着扯破了，人，照亮了还只是个黑色的人形，没有能记住的眼睛，就只剩千篇一律的枯燥单调。人，还只是黑色的人形，银色的鱼被手举起，塞进那个模糊人形黑色的棉制壳子里，在风把渔网吹走前，他收起了尾，裹成一团，背过身熔进黑里去了。
我透过玻璃看向那一片夜色，身后是唇齿咀嚼鱼肉和碗筷碰撞的交响，火锅发出的热气聚拢在房间上空，是不会落雨的云，沸水中骨肉化作靡靡。家人有着家人应有的脸，一张应该被家人记住的家人的眼睛，我至今都不明白何为记忆，但我在那一刻知道了什么不是记忆，是在那样的黑夜里，树无法恣意伸出手臂，呼吸凝滞，将人强行打作黑色的人形，如此的风雪中，永远不属于某个群体的瞬息的，永远游离在一团暖光之外的，将没有资格被称作记忆。
那天祖父用汤勺喂了我一口温热的酒，白铁撬开紧闭的唇齿，送来液体。谷物精气在舌尖流淌，那是风和太阳共同作用的滋味，进了喉咙，却只有辛辣和恶心。我在那一刻，想起被塞进那个人形怀里的死鱼，苍白的富有光泽的鳞片，鱼嘴被鱼钩拉扯的近乎撕裂，下颌夸张着张大着，那时我想，可惜鱼是没有嘴的，纵使他能思考，死亡后的第七秒，鱼的灵魂也忘记了何为痛苦。我想，那个被细密的网捕获的鱼是因为赤裸在风雪里，还是因为被抓在手里才被我如此记忆。所以吞下酒时，有一股热流顺着食道来到胃里，像燃烧着的滚石碾过人群，在血肉中留下烧灼后的痕迹，我痛苦的干呕，酒味顺着烧灼的痕迹再次冲上鼻腔，我想起文学理论中符号化的意思，在一个广大神秘的世界中，一切都隐藏着联系。我想起博尔赫斯抛下硬币的预言，一枚象征人生的物件在海洋深处无底线的沉没，永远栖身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所以他成为了在废旧诗国的盲眼诗人，我想起亚洲铜，被海子赋予月亮的光泽，在祖先的锣鼓声中成为永不熄灭的心脏。我想起死鱼，大张着嘴，夸张的下颌和我此时一样，只是人可能一辈子都察觉不出自己被困在细密的网眼里，但与嘴唇被洞穿相当的痛苦在一生中可能处处都是。
那时我明白，记忆不是什么存放在你城堡里的城堡，而是一条无视时空的小径，在你愿意去回想时，跨过春秋岁月，跨过藩篱桎梏。只要你愿意，现实的船只可以时刻倾翻，舱里装满代表苦涩或者欢愉的黏着海水，你站在甲板抬头望去，深渊和天空一样高远，在将近窒息的瞬息，看见远在船之后的月亮，早已隐在无限远的天幕里了。记忆永远不是单向的梦境，因为在虚幻的梦里，你能有自主的权力，生死，苦乐都像你在亲身经历，真正真实的回忆，是一场对你现在的生活展开的屠杀，在那一段从回忆到而今的时光中，遗忘和暗示就开始追逐你自己的影子，直到你愿意驻足回望，在甲板上抬头看向与天空同样深远的渊地，回忆像泛滥的江水一样冲烂所有的耐心与坚定，遗忘持着长矛穿过你的心脏，像摩西劈开海洋一样，暗示如藤曼生长，你最终在回忆里扭曲成风雪中无法呼吸的树。
烈酒在生长，遗忘在侵袭，西方的天空有粉色的月亮割出云与云的间隙。那之后，我常回坝上，一年年里，俯在浮雕上方的栏杆上，等候着身后的巷口，青石，梧桐，在一次次碎裂后组合成辉煌的玻璃，清澈的街道和晴朗的早晨。我想起千只鹤，少女衣服上翻飞的花绣和纠结的世人，被无数个世家珍视的茶碗终于因为一个被记忆所折磨的太深的人而摔碎，迷离的暮色中，我也开始焚烧旧日的诗稿，放飞曾经鲜亮的灵魂。
也许，没有什么是一定的事物，那个无法呼吸的风雪夜，认识到回忆一定是痛苦的事实，我坦然开启了一场面向我无数个未来的屠杀，早在多年前就让遗忘华丽的穿过我的胸膛，我得以向所有人炫耀，把遗忘的矛尖指向背后来犯之敌，把暗示当作勋章刻印在皮骨上。我迷恋江水，迷恋他化作雨化作云，迷恋他滔滔来犯，在俗人眼中，从未变过，我迷恋的，是我未了解的，亲自赋予他的恒古的意义。
江鱼挣扎在暗示和遗忘编成的网里，等待记忆再一次重新开始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