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着起床,想着不知是刚刚还是半晌前做的梦。
梦里有个年长的女巫,……干了什么?然后她鼓励自己去……做什么?她摇摇头,全忘了。只记得和蔼的女巫。有些像奶奶。
她跪起来,一只脚伸出去穿入拖鞋,另一只脚伸出去左右试探着找到了拖鞋。
她的精神也探了出去,携起桌上瓶子里的水糊在脸上。冻得让她整个世界为之一振。大清早用精神力总会控制不好地带上自己亲和的元素。花了点力气把精神里的冰剔出去,水才开始清凉柔和地为她洗漱。
废水今天无意间被抛在厕所门口而不是排水口。妈妈在厨房里皱眉。“每次都不看着点!”
“你衣服又没湿!” 她顺口顶嘴,把桌上昨晚没做完的作业怼进包里。
她穿好校服,背好包,接过妈妈递来的饭盒,穿鞋的时候视线无意间甩到白豆身上。
白豆舔舔猫盆里的水,看着她。
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把精神伸过去。
猫竖起毛,对她示威。
她绕过白豆建起的小巧精神盾牌,从猫咪旁边抢走了一小颗猫粮,快速套上鞋,撞上门跑路了。
猫粮的味道好奇怪。
到家楼下,白豆的精神力趁她不备砸了她一个脑瓜崩。
车窗外面是细腻成棋盘的枝条交错。有光陆续挤进来,在她的手上划出不定形的亮斑。
她突然哧一声笑出来,想起刚刚白豆伸出来的精神被自己一把抓住然后整只猫都从阳台翻下来的场景。
顺便多薅了把猫毛。自己怎么这么坏!
猫粮其实……还挺香,有点腥,好像还有鱼的味道。
没有人注意到她盯着手上的毛发笑。大概这几天,她也不会注意到校服一角被抓开的线吧。
早班车上下来,在校门口附近大快朵颐。
一般车上不敢吃,停停走走的晕得慌。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晕车了,可是车上吃饭不光影响别人,车底盘还反反复复亮术式,元素太乱了也很不舒服。
紫菜包饭、鸡蛋裹猪排,再加上几片大菜叶作为早餐,分量……对她来说正合适。她想成为像妈妈一样的厨艺高超的人。
只剩下油渍和米渣。她突发奇想,能不能用这些测试下自己精神力操控的精确度?油随即朝上浮起,入了口,好腻。可面对饭粒,她的精神力却怎么裹都没力气。真奇怪班里那群男生怎么做到天天举着刀片刮橡皮玩的。……其实他们也奇怪女生是怎么做到天天拿水塑小人的吧。
橙子终于来了。
她站起来迎接,但是马上被对方从兜里抽出的纸巾捂住嘴巴。她接过脸上的纸巾狠狠薅了薅自己的嘴。
“怎么吃完饭都不擦嘴?”
“看到你太激动了……哎,懂这种紧张急切的心情吗!”
“懂懂懂——欸,昨天聊到哪里了?水公主绑架火国王?”
“不对,再后面一点。水公主撕票了,然后呢?”
“哦哦哦,然后——我跟你讲,这个地方绝对是全书发挥最优秀的地方,流江老师整个小说家生涯的巅峰你知道吗,我真的从没见过哪个人敢把七国历史改成这个鸟样……”
“冬香橙,下节什么课啊?”她的后桌拍拍她的同桌。
“数学。”橙子不回头,整理上节课笔记。
“谢谢!刚刚炎老师讲的那个……呃……刚刚整节魔理课大概讲了什么啊?”
橙子随手把桌上的笔记往后一扔,后面桌子和椅子一齐响动起来。“感谢冬香橙女士!您的厚恩小弟无以为……这写的啥?”
橙子脸一变,往后一抢,空了。橙子转而抬头,瞪着她的“小弟”。
“小弟”悻悻屈服,把鬼爬才能书写出的符咒递回给冬香橙。冬香橙微红着脸抢了同桌的再递过去。
她抗议着扯了扯橙子的衣角,然后赌气一样把桌上的元素模拟机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你知道吗。”数学老师板书公式时,橙子触碰她的肩膀。
她面部与眼睛都不动,但注意力却全线转移:“嗯?”喉咙挤出来一个音。
“学校附近那片摊啊,有一个占卜师。”
“占卜师怎么了?”
“很准。好像特别是恋爱很准。”
“你听谁说的?”
“林明他们啊。”
“你还信他们的话啊?”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去试试。前几天石头不是交到了女朋友吗,就是因为——”
“冬香橙。”老师不回头,嘴里的话很清晰。
橙子面相很无辜地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坐到教室后面去了。
“哪里要叫你坐到后面去,”公式写完,下课铃响,“来办公室跟我聊聊,老师的情况你也知道……”
橙子周围的一圈座位都哄笑,“什么什么?”隔壁坐的近的也马上伸过头来。
没想到听了橙子一则广告,她接下来的课居然上不得了。主要原因大概是,眼睛总往他那里瞄。
“大家想不想听水王朝统一时期的爱情故事?”语言课上,姓铜的班主任问。
讲台下大家纷纷抬头,她却稍微低下头,心里乱乱的。
我和他……也会有爱情故事吗?
她触电一样低下头,整个脸通红着再也抬不起来了,像流到脸上的血十分沉重一样。
橙子拍拍她,看她的样子不由得扯起嘴角:“你……思春啦?”
“没有!……应该是没有……”她声音渐弱地反驳,脸上红色却越来越浓。
“我帮你做笔记哦?”橙子调笑着问,她本想拒绝,可是没资格拒绝了——她根本听不了课。
更别提这个故事真的是有些……过于浪漫了。
等到差不多缓过来的时候,她翻了翻笔记,感慨橙子为了给自己做笔记居然写得出这么……普通的字。依旧是铜老师半天不着调但又能在下课前十分钟塞满干货的讲课风格,前三十分钟橙子记下来的全都是故事大纲。幸好结尾的干货自己也听到了大半。
百无聊赖,听隔壁桌聊天。她听到数学老师被人目击到出现在占卜师摊位了。她心跳又一次变快,眼睛一瞥,看到他认真写字的样子。完了,黑板都要变热了。
橙子见她窘样,戳戳她,眼神往他那里瞥:“欸,其实流江还写过恋爱小说哦。”
“别—玩—我—了——流江还好这口啊?”
“那篇小说是流江自己亲身经历改编,他在高中时期有过一次恋爱,对方是冰元素,他自己是火元素……”
“喂!”她用力打了橙子肩膀一巴掌。橙子自顾自傻笑。
“……哪里看的?”她俯身过去悄悄问。
他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她质疑自己。
连绵的记忆马上展开了:上实践课冻伤被背着百米狂奔、外语课答不出问题接到的精神力暗号、黑板报制作完成后收到的第一个肯定、数不清的网络聊天记录、生病时的第一个问候,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好像有好多,一下想不起来。
哎呀,就这些呀?她心情良好,踏出校门,身心幸福地拐向小集市。还以为多夸张呢。她径直走向与家异向的路。
“你好,小姑娘,你要问什么?”她这才反应过来。
“呃……啊唔呜嗯啊?”她嘴慌张地乱动,“不是……”
“哦,不好意思,其实你不想问的吗?”
“也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
“嘶——呼——”深呼吸。
冷静,已经生米煮成……啊不呃呃不是不能这么说!
都走到这一步了!
“巫师奶奶,那我开始问了?”
巫师——女巫——占卜师——怎么称呼她都行,对着来人温和亲切地微笑。皱纹褶出花的形状。
简直和自己的奶奶一样和蔼可亲。她看看旁边价格标牌,掂量掂量自己兜里的分量,思绪一转:他真的值得这仅有一次的问题吗?
明明没怎么想,答案不知为什么就破土而出。
“他会喜欢我吗?”话音多平淡,脸上就有多出彩。
女巫笑容绽开,从水晶球,转向少女朝气的脸蛋,突然僵住了。
占卜师迅速抱起星空绒布上的水晶球,装进袋里,拖着袋子和钱箱,街道上跑步加速,随即飞走了。
她懵了。
她朝着天上慢慢变小的大黑点跑了几步,奋力大喊:“喂!你是不是不会占卜啊!”实践课怎么就没学会几个传声魔法呢!她懊恼,转身,回到摊位前,盯着桌上的星空绒布发呆。
慢慢地,她从困惑中抽出身来。肯定是会的,哪怕不会也是自己看不出来。她有些气恼,把摊位的桌椅摆好,立在星空绒布上“正在营业”的牌子也被翻转。对别人都认真营业,看到自己就逃跑,有几种可能,凭直觉讲最大的可能是——
她朝小集市外走了几步,回头再一看,“停止营业”。呼了口气,又是几步噔噔噔跑起来了。
出了集市,是晚高峰的大街。
钥匙旋进去,咔一声开门,白豆飞扑过来要报仇。少女死掐住猫的后颈把它安顿好,甩下书包,架子上急匆匆拿来猫粮,往猫食盆一倾,溢出几颗。她愣一下把溢出的塞进自己兜里,跑进厨房打开水龙头,用精神力将水输进猫饮盆,关掉水龙头,在空中仍未到达饮盆的水被冻成几个薄薄的大字覆在茶几上:
饭不用等我,去奶奶家。
她再次开门,摔上,白豆都来不及为脏乱的猫砂抗议。
万一呢?她一边跑一边揣着梦一样的希冀。
“咚咚咚”
“咚咚咚”妈妈说过敲门太大声容易被骂。
“砰!砰!砰!”管他呢!奶奶又不骂人。
门合页大嚎一声转开了。“闺女哟,敲那么大声想震坏你爷爷的房子是不是?”
她赔罪似的嘿嘿笑:“爷爷,奶奶在不在啊?”
“你奶奶洗澡去咯!这一天天的,早出晚归,今天回来那个汗哟,还说是飞回来的!”
她眼睛亮起来了。“有没有带钱回来?”
“嚯!这我可不知道。你自己问她吧,谁知道干什么成天往外跑……一把老骨头还这么有干劲……”
“有没有,这么大一个水晶球?”她比划。
“水晶球?哦,占卜用的那种?她年轻的时候倒是——”
她打断:“那现在没有是吗?现在奶奶房间还有法书吗?”
“有倒是有,前阵子一直在捣鼓……等等,不会是,她出去弄这个赚钱了吧?”
她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忙窜进奶奶房间里,地毯式搜查书架抽屉衣柜床底衣柜顶,法书寻到一两本,钱箱、水晶球和同款的法师袍却一无所获。她把目光投到阳台,正要打开从房间到阳台的门,客厅来的门却开了。
少女和奶奶相会,两人都不尽的欢喜。
“奶奶你什么时候开了个占卜摊啊,我都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有弄过那种东西!傻闺女,在外面被骗啦?”
她凝神看着奶奶的反应,亲切温和放松,实在探不出虚实。 “不能算是被骗……奶奶你会什么传声魔法吗?我想学!刚刚你飞起来的时候我都追不上你。”
“我刚刚哪在你面前飞过!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奶奶脸上疑惑,身体下意识凑过来,仿佛下一刻要抱住她。
她仍然盯着奶奶的脸。未免也太真了,至少漏点能看到的破绽吧!她心里哀嚎,脸上表情不变:“诶?那我今天好像认错人了……”
“你好好跟奶奶说,发生什么事了?”
心里打了退堂鼓,她慢慢往房间的门靠:“没有,就是放学的时候把别人错认成奶奶了……奶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
“别走,留下来吃饭啊!”
“嗯嗯嗯嗯?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先走了再见再见!”作为一条小河,她流速很快,急促出了门之后把门往回一带,门吱呀连着轰一声。她回身趴在门上。
“这孩子……”
“这个年纪就是这样嘛,你没带过她爸?”
“倒也没什么……”
少女从门上挣脱出来。
她有些失落,肚子有些饿,兜里还有些钱。
门前驻了半晌,她锤锤自己的脑袋往前走。
回到街上,墨染天了。灯点着了街。
一个规模不小的小吃摊落在饭馆门口,无论从位置还是客流量上看都像是在抢生意。或许是互补、分支也说不定。
她挤进去点了个饼,拿着七十七号的木牌子坐在饭馆门口的长椅上。长椅也不知道是饭馆还是小吃摊的。
她看着饭馆牌匾下的广告牌发呆。大红色的背景,一道道菜的影像转起来,现在连让她吞口口水也做不到。
今天干了什么啊。天呐,课也没上。
“七十七号!”她惊站起来,举起手里的木牌,不远处老板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过来。他对她笑笑。
是他。
她大脑空白着,无所适从,哪怕少年手上的袋子碰到她,她也没法行动。
他走过来和她并肩:“我看看……你是七十七号啊。拿着。”把袋子挂到她手上,她被烫着了一样收起胳膊:“谢谢……”
他看着她。两个人一动不动。红光打到他们的脸上。
“怎么啦?还不给钱?想让我请?好,那这顿我请你了。”少年笑着,转身走回摊位,从自己兜掏出钱递给老板,老板不接,手上忙活,露出奇怪的笑容。
老板把一杯汤食盛给一位客人:“我看啊,傻站着不是让你买单,那姑娘是迷上你咯。”人堆里随即奏出熟客的起哄声。男孩这才红了脸,“这怎么……你别乱说!”把老板臂膀掐得生疼,炉子上的精神力控不住火焰颤动,“不信你去问问?”起哄声增强加量,好像要变成欢呼声。
少女吓得后退三两步,惊窘得手足无措,汗水在发梢淋漓,把袋子的两个耳朵放在身后交缠不息,哪怕红光打在脸上也看得出来有股颜色从两腮穿到耳根子了。他走近她,越靠近光牌,红光在他脸上越来越浓。人群反而在这个时候不起哄了。
他拉着她的手就跑。
食客群里欢呼和喝倒彩同时响起,老板带笑喊了一声:“臭小子,快去快回,照顾好她!”
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回应,习惯性喊:“……我知道!”把食客们的声音拉到了高峰。她听了,喘着气,挣出手打他一下。他跑步,胳膊却仍然伸着,在一个有些危险的下坡段突然再次紧紧抓住她的手。
“你……你不问我……你不问我吗?”女孩这次完全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问……问啥,……哦,这有什么可问的……倒是你……我看你快要哭出来了,再不走……要闹笑话的。”
沉默。只剩脚步和喘息,灯光,远处的笑声。
“那……那我问你好了。”
他急停。
她跟着在他面前停下。
“呼……呼……”她脸上的潮红反而消退不少,在长长的喘息之后她吞了一口口水。
他没怎么喘上气,再往后居然开始屏息。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认真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眼睛和沾湿的刘海,他脸上的潮红居然开始慢慢加深了。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即答。
“那换……不是,你怎么……别啊,别哭啊,怎么这样啊……这不是欺负人嘛!好过分哦!你之前哭那几次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啊。”
她抱住了他。
“这样我不好意思的……那换我问——”
“我也喜欢你。”
少女一边走路一边吃饼。饼有点凉了,但是心还是热的。她嗒嗒嗒一声一声走回家,看见了家门,看见了阳台上的白豆,看见白豆跳下楼给她开门。她突然有些担心父母两张嘴的攻击。她悉悉索索一下一下挪进家门口,父母有说有笑,随即转过头来,笑声熄下去,可是不知怎么笑意更盛大。
她反手关门,心里咯噔一下。这比单纯晚归被骂还糟一点。
“你妈妈我初恋在十七啊……现在的小孩子……”妈妈望天喟叹。
她抽了口气:“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们感叹感叹而已,你爸爸我初恋也才在十七啊……”爸爸望天喟叹。
她警觉地脱下鞋,穿好拖鞋,妈妈又唐突带着大喜的笑容问:“过那么久才回来,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绝对没发生什么!他只是说要送我回家,我们聊了会天啥也没干……诶诶不是!”
“还装傻,人家的妈妈都打通讯过来报过平安咯!”爸爸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白豆喵一声顺势也给她一个脑瓜崩。
她红着脸跑进浴室。
结束作业,躺在床上。少女长舒一口气,看着天花板,想起巫师奶奶的星空绒布,那上面有人类目前观测到的所有星星,那上面有人类目前学到的大量魔法技术的结晶,经过水晶球移动,那上面能看到一整片星空,不得不成为观星者和占卜师的有力工具,那张星空绒布好好看,那么什么时候能和他一起看星……糟糕了,本来快睡着一想到他精神了,他会不会也想……啊啊不要想不要想,深呼吸,好好睡觉,明天课上不要睡着了,嗯!……要是课上睡着了又要让他帮我补习……噫噫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巫师在阳台看着水晶球,似乎是在追一部短短的恋爱漫画。良久,占卜师带着幸福的笑容直起身,拉出墙里的暗格,把水晶球放进去,这里面除了大本大本的书、几套卡牌,还有一支冒着寒气的发卡,那是生日时孙女送她的礼物,也是她对孙女占卜用的材料。
完稿于2021
修订于2025
梦里有个年长的女巫,……干了什么?然后她鼓励自己去……做什么?她摇摇头,全忘了。只记得和蔼的女巫。有些像奶奶。
她跪起来,一只脚伸出去穿入拖鞋,另一只脚伸出去左右试探着找到了拖鞋。
她的精神也探了出去,携起桌上瓶子里的水糊在脸上。冻得让她整个世界为之一振。大清早用精神力总会控制不好地带上自己亲和的元素。花了点力气把精神里的冰剔出去,水才开始清凉柔和地为她洗漱。
废水今天无意间被抛在厕所门口而不是排水口。妈妈在厨房里皱眉。“每次都不看着点!”
“你衣服又没湿!” 她顺口顶嘴,把桌上昨晚没做完的作业怼进包里。
她穿好校服,背好包,接过妈妈递来的饭盒,穿鞋的时候视线无意间甩到白豆身上。
白豆舔舔猫盆里的水,看着她。
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把精神伸过去。
猫竖起毛,对她示威。
她绕过白豆建起的小巧精神盾牌,从猫咪旁边抢走了一小颗猫粮,快速套上鞋,撞上门跑路了。
猫粮的味道好奇怪。
到家楼下,白豆的精神力趁她不备砸了她一个脑瓜崩。
车窗外面是细腻成棋盘的枝条交错。有光陆续挤进来,在她的手上划出不定形的亮斑。
她突然哧一声笑出来,想起刚刚白豆伸出来的精神被自己一把抓住然后整只猫都从阳台翻下来的场景。
顺便多薅了把猫毛。自己怎么这么坏!
猫粮其实……还挺香,有点腥,好像还有鱼的味道。
没有人注意到她盯着手上的毛发笑。大概这几天,她也不会注意到校服一角被抓开的线吧。
早班车上下来,在校门口附近大快朵颐。
一般车上不敢吃,停停走走的晕得慌。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晕车了,可是车上吃饭不光影响别人,车底盘还反反复复亮术式,元素太乱了也很不舒服。
紫菜包饭、鸡蛋裹猪排,再加上几片大菜叶作为早餐,分量……对她来说正合适。她想成为像妈妈一样的厨艺高超的人。
只剩下油渍和米渣。她突发奇想,能不能用这些测试下自己精神力操控的精确度?油随即朝上浮起,入了口,好腻。可面对饭粒,她的精神力却怎么裹都没力气。真奇怪班里那群男生怎么做到天天举着刀片刮橡皮玩的。……其实他们也奇怪女生是怎么做到天天拿水塑小人的吧。
橙子终于来了。
她站起来迎接,但是马上被对方从兜里抽出的纸巾捂住嘴巴。她接过脸上的纸巾狠狠薅了薅自己的嘴。
“怎么吃完饭都不擦嘴?”
“看到你太激动了……哎,懂这种紧张急切的心情吗!”
“懂懂懂——欸,昨天聊到哪里了?水公主绑架火国王?”
“不对,再后面一点。水公主撕票了,然后呢?”
“哦哦哦,然后——我跟你讲,这个地方绝对是全书发挥最优秀的地方,流江老师整个小说家生涯的巅峰你知道吗,我真的从没见过哪个人敢把七国历史改成这个鸟样……”
“冬香橙,下节什么课啊?”她的后桌拍拍她的同桌。
“数学。”橙子不回头,整理上节课笔记。
“谢谢!刚刚炎老师讲的那个……呃……刚刚整节魔理课大概讲了什么啊?”
橙子随手把桌上的笔记往后一扔,后面桌子和椅子一齐响动起来。“感谢冬香橙女士!您的厚恩小弟无以为……这写的啥?”
橙子脸一变,往后一抢,空了。橙子转而抬头,瞪着她的“小弟”。
“小弟”悻悻屈服,把鬼爬才能书写出的符咒递回给冬香橙。冬香橙微红着脸抢了同桌的再递过去。
她抗议着扯了扯橙子的衣角,然后赌气一样把桌上的元素模拟机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你知道吗。”数学老师板书公式时,橙子触碰她的肩膀。
她面部与眼睛都不动,但注意力却全线转移:“嗯?”喉咙挤出来一个音。
“学校附近那片摊啊,有一个占卜师。”
“占卜师怎么了?”
“很准。好像特别是恋爱很准。”
“你听谁说的?”
“林明他们啊。”
“你还信他们的话啊?”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去试试。前几天石头不是交到了女朋友吗,就是因为——”
“冬香橙。”老师不回头,嘴里的话很清晰。
橙子面相很无辜地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坐到教室后面去了。
“哪里要叫你坐到后面去,”公式写完,下课铃响,“来办公室跟我聊聊,老师的情况你也知道……”
橙子周围的一圈座位都哄笑,“什么什么?”隔壁坐的近的也马上伸过头来。
没想到听了橙子一则广告,她接下来的课居然上不得了。主要原因大概是,眼睛总往他那里瞄。
“大家想不想听水王朝统一时期的爱情故事?”语言课上,姓铜的班主任问。
讲台下大家纷纷抬头,她却稍微低下头,心里乱乱的。
我和他……也会有爱情故事吗?
她触电一样低下头,整个脸通红着再也抬不起来了,像流到脸上的血十分沉重一样。
橙子拍拍她,看她的样子不由得扯起嘴角:“你……思春啦?”
“没有!……应该是没有……”她声音渐弱地反驳,脸上红色却越来越浓。
“我帮你做笔记哦?”橙子调笑着问,她本想拒绝,可是没资格拒绝了——她根本听不了课。
更别提这个故事真的是有些……过于浪漫了。
等到差不多缓过来的时候,她翻了翻笔记,感慨橙子为了给自己做笔记居然写得出这么……普通的字。依旧是铜老师半天不着调但又能在下课前十分钟塞满干货的讲课风格,前三十分钟橙子记下来的全都是故事大纲。幸好结尾的干货自己也听到了大半。
百无聊赖,听隔壁桌聊天。她听到数学老师被人目击到出现在占卜师摊位了。她心跳又一次变快,眼睛一瞥,看到他认真写字的样子。完了,黑板都要变热了。
橙子见她窘样,戳戳她,眼神往他那里瞥:“欸,其实流江还写过恋爱小说哦。”
“别—玩—我—了——流江还好这口啊?”
“那篇小说是流江自己亲身经历改编,他在高中时期有过一次恋爱,对方是冰元素,他自己是火元素……”
“喂!”她用力打了橙子肩膀一巴掌。橙子自顾自傻笑。
“……哪里看的?”她俯身过去悄悄问。
他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她质疑自己。
连绵的记忆马上展开了:上实践课冻伤被背着百米狂奔、外语课答不出问题接到的精神力暗号、黑板报制作完成后收到的第一个肯定、数不清的网络聊天记录、生病时的第一个问候,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好像有好多,一下想不起来。
哎呀,就这些呀?她心情良好,踏出校门,身心幸福地拐向小集市。还以为多夸张呢。她径直走向与家异向的路。
“你好,小姑娘,你要问什么?”她这才反应过来。
“呃……啊唔呜嗯啊?”她嘴慌张地乱动,“不是……”
“哦,不好意思,其实你不想问的吗?”
“也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
“嘶——呼——”深呼吸。
冷静,已经生米煮成……啊不呃呃不是不能这么说!
都走到这一步了!
“巫师奶奶,那我开始问了?”
巫师——女巫——占卜师——怎么称呼她都行,对着来人温和亲切地微笑。皱纹褶出花的形状。
简直和自己的奶奶一样和蔼可亲。她看看旁边价格标牌,掂量掂量自己兜里的分量,思绪一转:他真的值得这仅有一次的问题吗?
明明没怎么想,答案不知为什么就破土而出。
“他会喜欢我吗?”话音多平淡,脸上就有多出彩。
女巫笑容绽开,从水晶球,转向少女朝气的脸蛋,突然僵住了。
占卜师迅速抱起星空绒布上的水晶球,装进袋里,拖着袋子和钱箱,街道上跑步加速,随即飞走了。
她懵了。
她朝着天上慢慢变小的大黑点跑了几步,奋力大喊:“喂!你是不是不会占卜啊!”实践课怎么就没学会几个传声魔法呢!她懊恼,转身,回到摊位前,盯着桌上的星空绒布发呆。
慢慢地,她从困惑中抽出身来。肯定是会的,哪怕不会也是自己看不出来。她有些气恼,把摊位的桌椅摆好,立在星空绒布上“正在营业”的牌子也被翻转。对别人都认真营业,看到自己就逃跑,有几种可能,凭直觉讲最大的可能是——
她朝小集市外走了几步,回头再一看,“停止营业”。呼了口气,又是几步噔噔噔跑起来了。
出了集市,是晚高峰的大街。
钥匙旋进去,咔一声开门,白豆飞扑过来要报仇。少女死掐住猫的后颈把它安顿好,甩下书包,架子上急匆匆拿来猫粮,往猫食盆一倾,溢出几颗。她愣一下把溢出的塞进自己兜里,跑进厨房打开水龙头,用精神力将水输进猫饮盆,关掉水龙头,在空中仍未到达饮盆的水被冻成几个薄薄的大字覆在茶几上:
饭不用等我,去奶奶家。
她再次开门,摔上,白豆都来不及为脏乱的猫砂抗议。
万一呢?她一边跑一边揣着梦一样的希冀。
“咚咚咚”
“咚咚咚”妈妈说过敲门太大声容易被骂。
“砰!砰!砰!”管他呢!奶奶又不骂人。
门合页大嚎一声转开了。“闺女哟,敲那么大声想震坏你爷爷的房子是不是?”
她赔罪似的嘿嘿笑:“爷爷,奶奶在不在啊?”
“你奶奶洗澡去咯!这一天天的,早出晚归,今天回来那个汗哟,还说是飞回来的!”
她眼睛亮起来了。“有没有带钱回来?”
“嚯!这我可不知道。你自己问她吧,谁知道干什么成天往外跑……一把老骨头还这么有干劲……”
“有没有,这么大一个水晶球?”她比划。
“水晶球?哦,占卜用的那种?她年轻的时候倒是——”
她打断:“那现在没有是吗?现在奶奶房间还有法书吗?”
“有倒是有,前阵子一直在捣鼓……等等,不会是,她出去弄这个赚钱了吧?”
她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忙窜进奶奶房间里,地毯式搜查书架抽屉衣柜床底衣柜顶,法书寻到一两本,钱箱、水晶球和同款的法师袍却一无所获。她把目光投到阳台,正要打开从房间到阳台的门,客厅来的门却开了。
少女和奶奶相会,两人都不尽的欢喜。
“奶奶你什么时候开了个占卜摊啊,我都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有弄过那种东西!傻闺女,在外面被骗啦?”
她凝神看着奶奶的反应,亲切温和放松,实在探不出虚实。 “不能算是被骗……奶奶你会什么传声魔法吗?我想学!刚刚你飞起来的时候我都追不上你。”
“我刚刚哪在你面前飞过!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奶奶脸上疑惑,身体下意识凑过来,仿佛下一刻要抱住她。
她仍然盯着奶奶的脸。未免也太真了,至少漏点能看到的破绽吧!她心里哀嚎,脸上表情不变:“诶?那我今天好像认错人了……”
“你好好跟奶奶说,发生什么事了?”
心里打了退堂鼓,她慢慢往房间的门靠:“没有,就是放学的时候把别人错认成奶奶了……奶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
“别走,留下来吃饭啊!”
“嗯嗯嗯嗯?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先走了再见再见!”作为一条小河,她流速很快,急促出了门之后把门往回一带,门吱呀连着轰一声。她回身趴在门上。
“这孩子……”
“这个年纪就是这样嘛,你没带过她爸?”
“倒也没什么……”
少女从门上挣脱出来。
她有些失落,肚子有些饿,兜里还有些钱。
门前驻了半晌,她锤锤自己的脑袋往前走。
回到街上,墨染天了。灯点着了街。
一个规模不小的小吃摊落在饭馆门口,无论从位置还是客流量上看都像是在抢生意。或许是互补、分支也说不定。
她挤进去点了个饼,拿着七十七号的木牌子坐在饭馆门口的长椅上。长椅也不知道是饭馆还是小吃摊的。
她看着饭馆牌匾下的广告牌发呆。大红色的背景,一道道菜的影像转起来,现在连让她吞口口水也做不到。
今天干了什么啊。天呐,课也没上。
“七十七号!”她惊站起来,举起手里的木牌,不远处老板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过来。他对她笑笑。
是他。
她大脑空白着,无所适从,哪怕少年手上的袋子碰到她,她也没法行动。
他走过来和她并肩:“我看看……你是七十七号啊。拿着。”把袋子挂到她手上,她被烫着了一样收起胳膊:“谢谢……”
他看着她。两个人一动不动。红光打到他们的脸上。
“怎么啦?还不给钱?想让我请?好,那这顿我请你了。”少年笑着,转身走回摊位,从自己兜掏出钱递给老板,老板不接,手上忙活,露出奇怪的笑容。
老板把一杯汤食盛给一位客人:“我看啊,傻站着不是让你买单,那姑娘是迷上你咯。”人堆里随即奏出熟客的起哄声。男孩这才红了脸,“这怎么……你别乱说!”把老板臂膀掐得生疼,炉子上的精神力控不住火焰颤动,“不信你去问问?”起哄声增强加量,好像要变成欢呼声。
少女吓得后退三两步,惊窘得手足无措,汗水在发梢淋漓,把袋子的两个耳朵放在身后交缠不息,哪怕红光打在脸上也看得出来有股颜色从两腮穿到耳根子了。他走近她,越靠近光牌,红光在他脸上越来越浓。人群反而在这个时候不起哄了。
他拉着她的手就跑。
食客群里欢呼和喝倒彩同时响起,老板带笑喊了一声:“臭小子,快去快回,照顾好她!”
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回应,习惯性喊:“……我知道!”把食客们的声音拉到了高峰。她听了,喘着气,挣出手打他一下。他跑步,胳膊却仍然伸着,在一个有些危险的下坡段突然再次紧紧抓住她的手。
“你……你不问我……你不问我吗?”女孩这次完全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问……问啥,……哦,这有什么可问的……倒是你……我看你快要哭出来了,再不走……要闹笑话的。”
沉默。只剩脚步和喘息,灯光,远处的笑声。
“那……那我问你好了。”
他急停。
她跟着在他面前停下。
“呼……呼……”她脸上的潮红反而消退不少,在长长的喘息之后她吞了一口口水。
他没怎么喘上气,再往后居然开始屏息。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认真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眼睛和沾湿的刘海,他脸上的潮红居然开始慢慢加深了。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即答。
“那换……不是,你怎么……别啊,别哭啊,怎么这样啊……这不是欺负人嘛!好过分哦!你之前哭那几次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啊。”
她抱住了他。
“这样我不好意思的……那换我问——”
“我也喜欢你。”
少女一边走路一边吃饼。饼有点凉了,但是心还是热的。她嗒嗒嗒一声一声走回家,看见了家门,看见了阳台上的白豆,看见白豆跳下楼给她开门。她突然有些担心父母两张嘴的攻击。她悉悉索索一下一下挪进家门口,父母有说有笑,随即转过头来,笑声熄下去,可是不知怎么笑意更盛大。
她反手关门,心里咯噔一下。这比单纯晚归被骂还糟一点。
“你妈妈我初恋在十七啊……现在的小孩子……”妈妈望天喟叹。
她抽了口气:“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们感叹感叹而已,你爸爸我初恋也才在十七啊……”爸爸望天喟叹。
她警觉地脱下鞋,穿好拖鞋,妈妈又唐突带着大喜的笑容问:“过那么久才回来,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绝对没发生什么!他只是说要送我回家,我们聊了会天啥也没干……诶诶不是!”
“还装傻,人家的妈妈都打通讯过来报过平安咯!”爸爸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白豆喵一声顺势也给她一个脑瓜崩。
她红着脸跑进浴室。
结束作业,躺在床上。少女长舒一口气,看着天花板,想起巫师奶奶的星空绒布,那上面有人类目前观测到的所有星星,那上面有人类目前学到的大量魔法技术的结晶,经过水晶球移动,那上面能看到一整片星空,不得不成为观星者和占卜师的有力工具,那张星空绒布好好看,那么什么时候能和他一起看星……糟糕了,本来快睡着一想到他精神了,他会不会也想……啊啊不要想不要想,深呼吸,好好睡觉,明天课上不要睡着了,嗯!……要是课上睡着了又要让他帮我补习……噫噫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巫师在阳台看着水晶球,似乎是在追一部短短的恋爱漫画。良久,占卜师带着幸福的笑容直起身,拉出墙里的暗格,把水晶球放进去,这里面除了大本大本的书、几套卡牌,还有一支冒着寒气的发卡,那是生日时孙女送她的礼物,也是她对孙女占卜用的材料。
完稿于2021
修订于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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